2023-08-17 10:56:23 来源 : 哔哩哔哩
193,心疾
有个魏某,在南山看人打猎。有只鹿从他的身上跳了过去,他被惊吓倒地,众人将他救回家,仍然心慌,忐忑不已。半夜里,感觉胸口像完全被剖开了似的,身体各个部位散了架子,后又感到有东西从身体里飞出,痛苦才才消失。从此见到自己的家人,根本都不认识。平生所经历的事,没有能记得起来的。看他的表情,像是处于一种迷忘的状态。跟人说话,言语错乱无法理解。众人都以为是被什么鬼怪祟了,精心看护并为他驱邪治疗,忙乎几天毫无效果。一天夜里,室内忽然有人说话但见不到说话的人,众人惊惧地对说话人说:“你是鬼。”对方回答:“不是的。”众人又说:“那就是妖。”对方回答:“也不是。”魏某忽然感觉胸腔里有东西在动,一会儿胸中有人说:“我不是我,我就是你。你不是你,你就是我。”之后再没有动静。魏某有所惊觉地按住心口,愣怔怔好半天,病也就消失了。非非子说:宋国阳里一个叫华子的人得了健忘症,早晨拿的东西到晚上就忘了,晚上放下的东西到早晨就忘了。在路上忘记走路,在家里忘记坐下,也是因为失去了自我。全仗鲁国的儒生给他治疗,闭门七天才治好,魏某如今却是自己康复的,太幸运了。
194,痴女子
【资料图】
以前曾有人因为读汤显祖《牡丹亭》而死的事,近来听说有一个痴女子,因读《红楼梦》而死。起初,女子跟着她哥哥读书。一天偶然从哥哥的书堆里找到了一本《红楼梦》,便废寝忘食地读。读到精彩的地方,往往合卷冥思,接着就流泪。又从头读起。反反复复读了几十上百遍,最后也没读到书的结尾就病了。父母发现后,急忙将书烧掉。女子却叫着说:“为什么要烧掉宝玉、黛玉!”从此哭笑无常,语无伦次,睡梦之中,常常叫着宝玉的名字。家里请医请巫想尽各种办法给她治疗,百般无效。一天晚上,她两眼瞪着床头的灯,连连说道:“宝玉宝玉,在这里!”之后便带着满脸的泪水离开了人世。
有人以为:《红楼梦》是一部悟破世道的书吗?不是的,而是一部情痴之书。其所谓“悟”,在于它将情推至无以复加的极端,乃至于死也不能了结。无奈之下,姑且托于“悟”,更显得其情的至真。因此它在言情上,实为自古至今的至妙至绝。此书言情所涉及的人,仅限于宝玉、黛玉而已,其余的不在其中。此两人的情为“实”,而其他人的情都为“虚”。两人的情为“正”,而他人都是情的“变”。因此两人是情的“主”,而他人都是情是“宾”。宝黛两人之间的情,未尝不关系到男女夫妇房帷床笫之间的事,然而又绝没有男女夫妇房帷床笫事的出现,为什么呢?譬如明月既有光也有魄,月不能离开魄而发光。再譬如花既有香色又有根蒂,花朵不能离开根蒂,而成就它的香、色、丽。而花月之所以被人在意,仅在于月的光辉,花的香色,而原本不在其月魄与根蒂。至于普天下那些至痴至慧、爱月爱花之人的心目中,则将月的光、花的香色一并都忽视掉了,这就是所谓的情。
世上的男女夫妇没有人不说到情的,但他们有时也说不清情之所以为情的道理。他们所说的情,不过是男女夫妇房帷床笫之间的事而已。现在假设这里有一对男女,男子喜欢女子,仅仅因为她是女人才去喜欢;女子喜欢男子,也仅仅是因为那是个男人而已。假如我们来换换人,出现在他或她面前的女人或男人与他或她刚刚喜欢的人长得差不多,我知道他或她的情可能会转移。真情,是可以转移的吗?假如再换换人,这回出现的男女比他们刚刚看上的人长得更美,我知道他或她的情会改变了。真情,是可以改变的吗?又假如说男女相爱,最终不能结合,则虽然抱恨也只好守缺,因循苟且地拖延下去,其感情也就慢慢淡化穷尽了。真情,是可以穷尽的吗?即便是男女相爱,最后如愿地走到一起,平平常常地过一生,到老到死,其情也就到此为止了。真情,是可以止的吗?
情之所以为情的道理在于,它不可转移,不可被改变,不可抛离,也不可被舍弃。没有见到思念中的那人,固然思念那人,见到了那人之后,仍然想着那人。不知在那人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人,也并不知那人就是自己新嫁的丈夫,乃至于身体所面对的、心中所感触的、季节到了什么时候、环境发生了什么变化,一春一秋,一朝一暮,一山一水,一亭一池,一花一草,一虫一鸟,都会让他或她产生一种凄然欲绝,悄然难言,如病如狂,如醉如梦,欲生不得,欲死不能的心境,没有一样不是由那人而生,而并不知是为那人而起的。即使到山崩海干、金销石烂的程度,竟也不足以使它减弱分毫,而发生片刻的改变,最终必定发展到撼天动地,归咎于造物主:何故要生她(他)?又为什么要生我?以至形销骨化,神气皆无,而情不会一起消失。因此情一旦缔结,一成不变,百折不回,历尽千年万载也不灭。无轻松快意的日子,无抛弃思念的尽头。由穷而变,由变而通,通而久,就会有填海崩城,化火为石,一切神奇怪幻,出于想象之外的情况发生,你就是有灵心妙舌、千笔万墨,也写不出其中难以言表的情状的万分之一:这就是所谓的情了!情这东西,大抵上有所为而实际上又无所为;无所不可,而最终还是无所可;无所不至,而最终还是无所至。两人之情,也就是这样。要不然的话,男女夫妇,天下比比皆是;房帷床笫之事,天下都是一样的。为何独独是这两人呢?知道了这个道理就可以谈情之一字了,对情的理解至此,就真的是“悟”了。
有人可能说:“《红楼梦》是虚幻之书,宝玉,子虚而已,并非真有其人。女子竟然为他而死,真的痴得可以了!”唉!天下谁人不是子虚?谁人属于真有呢?痴者死了,不痴的人又能长存吗?何况女子的死,是因为情,并不是为了宝玉啊!况且情一旦结下,没有哪一样的东西不是虚幻的,也没有哪样虚幻的东西不是真的,怎么知道书中的宝玉,梦中的宝玉,不能变成她眼中的真宝玉呢?那么即使说女子真的是为宝玉而死,也没有什么可责备的。
195,恶鼠
有某人十分讨厌老鼠,不惜破费家财弄来一只好猫。用好鱼好肉喂养,用棉垫毯子给它铺窝。猫吃得饱并且睡得安稳时,就不去捕鼠了,甚至与老鼠一起玩儿。老鼠因此更加猖獗。这人十分生气,从此再也不养猫,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好猫。于是就设置捕鼠的机关,老鼠也不去触碰;施以毒饵,老鼠根本不来吃。这人憎恨老鼠之心,没有一天懈怠,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。有一天家中失火,大火从存放粮食的杂物间延烧到卧室了,这人跑出门外,大笑不止。邻居们帮他扑灭,他却非常愤怒地说:“鼠辈们将将被一场大火歼灭,诸位却跑来救它,什么意思?”
侠君(我)说:甲辰年我在家居住,屡屡受鼠害折磨。家里的木制器具几乎没有完好的。老鼠暴斗之声,一到夜里就在楼上响起;即使熟睡后,也常常被他们惊醒,我原本并不与它们计较。后来整理书架上的书籍,发现那里也鼠迹纵横,从此也产生了对老鼠的厌恶之心,于是写了一篇檄文委托我家的猫来捕捉。家里本有一只猫,生性不喜欢捕鼠,与普通的猫很不同,至于它得到檄委之后捕与不捕,也无法知道。但用檄文来口诛笔伐一通,足以逞我心中的一时痛快。虽然是偶然闹着玩儿的文字,现记录在这里,足可以帮这位恨老鼠的人壮壮声威。我的檄文如下:
老鼠们哪!铁枷锁不住的败类,火烧不完的余孽。谋求艮卦象图阳爻的光明,实属十二时辰子鼠的阴暗。摇动着几根胡子到处耍奸弄滑,满腹包藏着的是贪婪的祸心。凭着飞、爬、游、跑、掘的本领而苟且求生,瞻前顾后而躲避祸患。与君子不同,不嫌钻洞丢人;与小人无异,都是穿墙小贼。于是一群亡命之徒聚集一处,千方百计敛财。仗着成群结伙让人难以熏除,谋求住在仓廪中获得安逸。不出门户,温饱常在,却贪得无厌之心不能满足,鸡鸣狗盗的小动作不已。像墓中人一样穴居,却时时刻刻总在磨砺着穿墙破洞的牙齿;堆积如山的粮食,也填不满你们那像要喝干河水的肚子。不停地在餐盘中找鱼,在厨房里偷肉。磕柜敲床,本已惊人闲坐;翻盆倒罐,更加搅扰清眠。从庭除的基础到楼宇的屋梁,都有你猖獗暴斗;从装帽子的箱子到装衣服的笥笼,都由你毁坏游乐。这已难容忍,我尚且不问。竟至于床上有你的痕迹,波及到我满屋子的图书;高高的书架,成为你登楼上屋的阶梯。书中丹黄批点被剥蚀,害得我为“亥”、“豕”分辨不清而苦恼;画中的颜色被残损,你更助蠹虫为虐。有了你们这帮家伙肆虐虽拥有百城也无益,做人未免可羞;而书箱中被你们咬过的书再多都无法阅读,岂能无憾?
唉!猫不作为,好猫难求,才致使鼠辈幻化无穷,岂是鹞鹰能制服得了的?安装机关捕鼠不易,挖掘鼠穴也难。于是乎鼠群滚滚而来,刀斧也吓它们不退。一寸远的视力白天也敢逞能,各种撕咬打斗啮啃磨牙,到夜间更加猖狂。跳梁的本事已超过悬枝的猿猱,营造的洞穴还多于狡兔。“拖肠鼠”的典故被你忘记,长期作恶而不悔改;即便将施以剖腹之刑,也无法抵偿你们的罪恶。惟有猫咪,被称为鼠将。根据名称来核实,应不是空有能吃的本事;当累积功绩,怎能虚长一副“衔蝉奴”的外表?更何况是用黄庭坚《乞猫》诗中所言的“买鱼穿柳聘衔蝉”那样的礼聘,礼数优厚;保护陆游的书,责任重大。怎能够一心在花树下扑蝶,清闲优雅;在棋盘上翻弄棋子,供主人戏弄。以致于放任老鼠祸害得室中无完器,案头只剩残笺,听任鼠辈公然行事,如两个强人相邻而居互不侵扰。甚至沉醉于薄荷从中,横陈于苦竹林下,纵使食物被夺也无争,即便老鼠跑来睡在一起也不拒。杀死老鼠什么时间动手?难道要等到下辈子吗?虽然看起来是慈悲为怀,难道不是懒惰的表现?尚须具备鸡的文、武、勇、仁、信五德,大大振奋起老虎般的威风;暂且睁开你眯成一条线的眼睛,速速竖起你如蛇的尾巴。捕捉这些宵小,歼灭猖獗的罪魁祸首。用你的本领保护好家中的衣架、几案、床席。路并不远,就当往厨房一行;鼠肉的味道再不好,权且当一顿餐鱼之饭。略微动用一下你的爪牙,有点作为才能眠毡卧毯;也免得人们去“撤瓦张罗”,略可在人们的耳目少点耻笑。唉!假如你没有这个能耐,我只好去求地仙许迈画符;我用文章来灭鼠,就好比西汉张汤劾鼠。檄文下,令按此执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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